新开垦的地,在离山顶不远处。再往上是片茶园。茶园的中间,几近山峰,是个小村庄,我们一直呼它“上公田”。
上公田是个自然村,村周围的山地大多是我老家那个村的,但两者在行政隶属上却并无太大关系,以前分属不同的乡。老家箬岙村,位于楠溪江很下游。楠溪江蜿蜒到此,再拐过一个雅林湾,就汇入瓯江了。因临近瓯江下游,日夜潮涨潮落,江水不再清澈。村庄很大,逾千户人家,男女老少,有三、四千人。环山临水,屋后是连绵起伏的群山,门前是一眼难望到边的农田,楠溪江从村外远处绕行,亘古流淌。
箬岙山多田多,在附近一带,从来小有名气。但真正让这个村子出名的,是山上的蕃薯,尤其是上公田山上的蕃薯——皮薄肉甜,手一碰,皮就掉;吃一口,甜似糖。一直以来,就有个顺口溜——黄屿的菜头勿用油,箬岙的蕃薯勿用抠。黄屿是江对岸的村庄。这顺口溜便是夸黄屿村萝卜和箬岙村蕃薯的。也许与这两个地方的土质有关吧,黄屿村是冲积而成的沙土,适合种萝卜;箬岙的上公田山,黄泥土质,松软而肥沃,适合蕃薯生长。
种蕃薯已是很久远的记忆了。曾几何时,田里的稻谷收成不好,还要绝大部分交征购粮,那时候的我们都是靠蕃薯喂大的。从中秋后不久,及至年关,几乎三餐都是蕃薯;临近过年,鲜蕃薯吃光了,便开始吃蕃薯丝,一直吃到第二年新的蕃薯成熟。以至于后来提起吃蕃薯,不少村民发狠: 这辈子撑死了也要让米饭撑! 蕃薯还吃不够啊——我哥哥便是这么劝我的,也对我要去上公田山种蕃薯的想法很是吃惊。其实,至今都很难想象,那个年代,如果没有那么多山地,没有随处可见的蕃薯,不知道全村人能以什么充饥;小孩子们没有了蕃薯枣儿,又能拿什么当零食。
从山脚下的村庄到上公田山,驱车也就十来分钟。水泥公路是近几年才通的。以前靠步行,少说也要走一个小时,尤其往上挑肥料和往下挑蕃薯,辛苦异常,因此村民都拿这事当比喻——担蕃薯灰,意思是说很辛劳。小时候,到了蕃薯成熟的季节,父亲白天要去生产队干农活,偶然也会在月夜,很早把我们唤起来,踩着月色,一起到山上挖蕃薯。待挖完一担蕃薯,回到家里,天才开亮,然后吃了饭,他去生产队,我们去上学。我至今都好奇,他是怎么把我叫醒的,又是哪个点把我叫醒的,那时候我也就十来岁吧。
进入八十年代后,温饱不再成为问题,村四周的山地便从此撂了荒,村民们切切实实地践行了那句狠话——撑死了也要让米饭撑,蕃薯便从此成了希罕物,成了村民们的某些记忆。
山地撂荒,其实还有个原因,便是山路远,陡峭难行,挑着担上下,更是辛苦。这几年,山里通了水泥公路,上下上公田山也就十来分钟车程,甚是快捷,便又勾起了许多人的“蕃薯情节”来。去年一个儿时玩伴在那里开垦了一小块地,种上了蕃薯,虽收获甚微,却依然让大家羡慕不已,便决意今年也去拓荒开园种蕃薯。
自从半个多月前蕃薯园开垦出来后,虽也来过几次,今天才是自力更生正式锄地松土刨垄。大半天时间,完成过半,腰酸背痛,四肢疲惫,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午饭是带上去在山上吃的,虽粗茶谈饭,却别有滋味。大山当席,晴空为帐。远处雾霭氤氲中,是缓缓流淌的楠溪江;后山茶园掩映里,是袅袅炊烟的小山村。草地上,蚂蚁不快不慢地爬着;树林中,山雀不知疲倦地唱着。竹林翠绿翻滚,白云时隐时现。此地此景,可忘却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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