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那条狗

家里那条狗已经没了近五年了，然而还是时常想它。它没有城里人几万元买的名贵狗的娇宠，更没有被世人炒作而价值千万的藏獒的凶猛，然而，我还是想它，不会因为它身份低贱就嫌弃它，如同它不嫌弃我家穷一样。生前，那条狗没有品尝到我对它的好，我也从来不曾有过好脸色给它看，相反经常不屑于它在我身边跑来跑去，时不时踹它几脚。如果它有在天之灵，可以看到我还在想着它，念着它，并敲出一些字来说说他，为它写一篇祭文悼念它，想必一定又要得意的疯狂乱叫了吧。因为它是一条很懂得感恩很懂得满足的狗，我稍微用手抚摸一下或者对它笑一下，它就会兴奋的跳起来，偶尔还会给我几声难得的叫声。

我是一个怀旧的人，怀旧的人多半重感情吧。于人，于狗都如此。因为我总觉得，家里的那条狗和我很是相似，也很怀旧。并且话不多，它常常独自卧在那里，沉默着，沉默着，像是想着心事。像极了我一个人的状态，或许如此，我才会如此想它。

我曾写过，家里曾经养过一条狗，然而没多久就死掉了，独自卧在树荫下，不吃不喝的死掉了。那是一条黑色的狗。我不喜欢黑色，总觉得冰冷，或许为此，它早早从我的视野里离开。我后来的伤心及对它的想念，或许多半因为它的通情达理，很是知趣。周边那么多的人也没有它这么懂我心思吧。不像我们，明知道不讨别人的喜欢，还要死皮赖脸的黏着他人。

我要说的这条狗是我家养的第二条狗。刚和我见面时，年纪尚小，来到尘世也就一个多月的光景。是别人家的狗崽子太多了送来的，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而且是多余的孩子。它身世卑微，身体里流淌的也不是贵族血统，就是一条名副其实的杂毛狗。然而我却喜欢，因为它的毛色，灰中带黄。不像有的狗，一身的乌黑，看起来阴冷深沉的感觉，像一个成熟体面的男人。还有的，一身的淡黄色，倒像一个穿貂皮大衣的女人，然而却又少了那些女子修炼出来的高贵。也有白色的，然而总有疑问：白色的狗算是狗吗？就像一个无恶不作的人穿一袭白衣就能向世人声明，我是天使？可我的这条却不，身上的一身毛也是杂色，看不出它的高贵来，也没有刻意做作的成熟，倒有几分文雅的味道在里面，却又有几分玩世不恭的习性。很是光明磊落，不隐藏，更不彰显，很是自然大方。如同那些敢于把自己的优缺点向世人展露无遗的热血汉子。走在大街上，看满满的人，我就想我们又都是什么颜色呢？或许我们都是杂毛狗呢，谁知道呢？

它长得很快，还没怎么留意，也没给它足够的关心，它就这么长大了。不过脾气不好，有外人来，叫喊着就要去咬。后来我爸索性找一根铁链子拴住了，这一拴，便是十年。我在笑它可怜的时候，它瞪着眼问我：你这一生岂不也被东西给拴住了?只是你看不到而已。我一下子被它的洞察力所折服。不过它还是有些许自由的，晚上关上院门的时候，会把它解开，随它在院子里折腾吧。

然而我总觉得它过于胆小，白天虽叫的很凶，到了晚上，却没一点声息。农村的夜里很是安静的，稍微有些响动，周围的狗都会一阵乱叫，像是彼此约定好的。然而我家这条却不，晚上从来不叫。不知道是不愿与周遭这些狗同流合叫还是怕黑。不过我并埋怨，反倒觉得它与众狗不同，有些另类。我似乎被它同化了，后来竟也不愿与周遭人群走得太近。总也希望和别人叫的声音不一样。

由于一直上学，经常不在家，所以很少见到它，然而，每次回家，离家还有那么远时，就听到它在叫，把链子挣得哗啦响。走到它跟前总爱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我的好感却又如此短暂，没一会就烦了，踢它一脚，走开了，而它也只是半蹲着看着我，但是眼光里看不到乞求，我不再睬它。

后来初三暑假的一天早晨，我妈喊我起床，我却很是反感有人喊我起床，一直没起。没一会听到狗叫，叫声很是凄厉绝望。我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狗的旁边，看到它的脖子被链子缠住了，很紧，我急忙用手去解。刚解开，起身才看到自己的手指流血了，黑的血。被它的牙划到了，没一会手指就肿起来了。后来一直好多天才好。直到现在手指上还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疤痕。然而我并不怪它，反而觉得它就是担心有一天自己死了，没人会记得它。我当然承它的情，会一直想着它。它不是咬我，我知道，因为平日里不管我如何对它不好，它都对我不离不弃，从不曾呲过牙，咧一下嘴。

后来上了大学，回家更是一个漫长的旅程。大一那年，过完寒假要去学校。早上起得很早，临走我特意走到狗的身旁看看它，摸摸它的脑袋。可刚一打开院门，它就窜出去了，眨眼就看不到它了。我赶紧去找，找了好大一会，我妈说，赶紧走吧，一会赶不上车了。天亮了，我去找。坐在车上，一路想着它，不知道冷的冬天，它躲到哪里去了。后来一下车就赶紧给家里打电话，开口就问，妈，狗找到没？

第二年的寒假我却没回去，去了上海。想利用寒假打份零工。快要回家时，我妈说，她把狗卖了。我恼了，电话里喊道，你还不如把我卖了。

回家果然不见了它。记得曾经对我妈说，不杀也不卖，等它死了，挖个坑，埋掉就是。然而不遂我愿。我想它早已进了别人的肠胃，并变成了一泡屎被拉在了不知名的茅厕里了，如同生来就被遗弃一样。

后来别人又给了一条狗，黑色的，我却总喜欢不起来，看都不看一眼。没过多久，便死掉了。我知道，家里那条狗一直是我妈喂养的，我们兄妹很少去管的。我妈迫不得已卖掉，或许也是想换点钱吧。后来我妈说，以后再不养狗了。我清楚的记得那条狗在我家呆了十年，在我们兄妹很花钱的时候，在我妈很累的时候，在我家呆了十年。这期间它甚至从未与别的狗碰过面，更不要说交配。我不喜欢看它的眼神，总觉得里面充满了忍耐，满足，忧郁，失落，宽容等，是一个矛盾的杂合体。然而我不可怜它，它也不让，终其一生，没见它乞求过什么。对我好，我对你好，不对我好，我还是会对你好。它就是这样。

有一次，我在一家饭店门口，看到杀狗的，把狗挂起来，然后用刀子把皮一点点剥落下来。我虽不吃狗肉，从那天起，我甚至痛恨吃狗肉的人。它太过忠诚，而太多的人热衷于养狗，或许就是为此，然而左手抚摸着狗的脑袋喊儿子的时候，右手却用筷子夹起一块狗肉合不拢嘴。这是我们常有的做法，不只是对狗。

后来索性不敢再喜欢狗了，对这个世界，我们人类更像是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人说，世界上心胸很狭窄的动物是人，很宽阔的莫过于狗。倘若人的智慧加上狗的习性，那我们的世界又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