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伤感散文 > 正文

【流年】淡淡的炊烟(短篇小说)

来源: 北方文学汇 时间:2022-04-28

我顺着河埂往下溜达,远远看去,果然有一个渡口。记得当年渡口有一个摆渡大叔,叫啥来着?我想起来了,叫黄大龙。他会不会还在摆渡呢?都过去十多年,渡口是一个啥情况呢?我很想知道。我看着那几个哥们游得正欢,便向他们招招手,又指指前面,意思是告诉他们我要往前走走。

河面流缓,小船弯弯。是他!是的,还是那条小船,只是更旧了些,似大山里的枯树桩的颜色。摆渡大叔手里还是那条竹竿,颜色变得像古铜色,与摆渡大叔脸色很相同。记忆中的摆渡大叔非常英俊,脸色黑黝。他把过往人员撑到黄泥河的对岸,又把岸边的人带过来。对岸是上湾村、下湾村、杨庄、白崖脚等村庄。一眼望去,水田清波盈盈,似面面玉镜嵌入两岸。

见我走过来,摆渡大叔问道:“请问你家是要上船吗?”

我忙回答:“我来参加母校的校庆活动。饭后,几个同学来这儿游泳。记得这儿有一个渡口,我还记得你,所以走过来看看。”

“哦,是这个学校的毕业生啊,好。”大叔笑呵呵地说,露出一排不规整的牙齿,明显有的已经脱落了。

仔细看大叔,还是以前的模样,只是比以前苍老了些,腰杆没有以前直了。我看到下面不远处已经建起了一座拱桥,下面有三个孔。中间是一个大孔,横跨两岸,两头下面还各有一个小孔,实际上就是一座三孔桥。我心里就犯迷糊,既然建起了桥,摆渡大叔为何还要摆渡呢?难道还有人来坐船吗?

“大叔,我问你,既然有桥了,你还在摆渡啊,摆渡很辛苦的,又挣不了几个钱。”我走在他身边望着他说道,顺便在一个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这大石头,我很熟悉,以前经常坐这儿玩。

“习惯了来这儿摆渡,还是有很多人喜欢乘船过岸,也是习惯喽,呵呵!”大叔正说着,那边走过来一个老大妈。她头上顶着绿花色的顶帕,手里提着篮子。看样子,老大妈很熟悉他,说:“龙子,我要过河。”大叔朝我笑笑,用竹竿一撑,船载着老大妈就往对岸驶去。摆渡大叔笑容灿烂,竹竿在水中撒欢。他佝偻的背影,划向对岸,似阳光撒下一河的依恋。看着大叔撑船的背影,我一下子想起十多年前我们在这儿读书时的一幕幕往事。

一放学,我们就在同宿舍的本地人滑泥鳅的带领下,乘船过对岸,到白崖脚一带的山坡地埂上采摘野果子吃。滑泥鳅是上湾村的,叫黄倪丘,睡在我的上铺。由于他睡觉不安分,经常翻身,把床弄得咯吱响,常把我吵醒。我就喊他“滑泥鳅”,结果全班同学都这么叫他,以至于今天很多同学记得他叫滑泥鳅,反倒不记得他姓啥叫啥了。那时生活很差,我们总觉得吃不饱。一到夏季秋季,是野果子成熟的季节。滑泥鳅作为本地人很熟悉这一带。所以我们就经常在这儿采摘白萢、老米粗、豆金娘、刺梨子吃,味道酸甜,鲜美极了。每每过船时,我们都要耍滑,因为没有钱。每一次摆渡大叔都不给我们要,装着忘记这事似的。大叔与滑泥鳅是一个村子的。每当我们下船,他就扬起手掌,这时,滑泥鳅就转过身去,而把屁股故意翘了起来。大叔的那一巴掌常常落到他的屁股上,故意夸张地说:“你们这几个娃儿子,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去干啥?不就是嘴馋吗?小心中毒,不能多吃。否则我就要告诉你爹去!”滑泥鳅故意囔着:“哎哟!疼死我了!”边说边领着我们跑离小船,远远听得大叔哈哈的笑声在后面渐渐消失。

我赶了上去,问滑泥鳅:“当真疼啊?”我想摆渡大叔这么有力的手掌,一定是打得人生疼的。

“疼个屁!我不故意装的么?故意领你们跑么?呆呆地在那儿,又没有钱,多尴尬啊!”我们听了十分佩服滑泥鳅的机灵。

我们边采摘野果子吃,边听滑泥鳅说摆渡大叔的故事。

摆渡大叔黄大龙原来并不摆渡。他长得帅气,英俊魁梧,国字脸,浓眉大眼,炯炯有神。高小毕业就没有再读书,几年后他参了军。当时可是轰动全村的大事,他戴着大红花离开村子的。黄大爹与黄大妈无比自豪,跟在儿子后面露脸了一把。他们只有这一个儿子,但他们坚决送儿子参军。遗憾的是第二年黄大爹因病去世,没有等到儿子回来。大龙处理好黄大爹的后事就返回部队了。几年后,黄大龙回来了,与他参军时一样,也是轰动全村。他带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她相貌娇美,肤色白腻,身上散发出一缕缕甜香,秀美的脸庞上灿烂无比,总是嵌着梨涡的笑容,一头乌亮的秀发辫在脑后,让人总觉得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回来的第二个月,就在家里老屋举行了结婚仪式。婚后两口子恩爱和睦。新媳妇孝敬婆婆,打理家务,家中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大龙出去做活,她送到村口;大龙回来晚了,她就到村口张望。她对村里的人非常热情,见人就微笑,是那种嵌着梨涡的笑容,与人打招呼总是“大伯大婶”地叫着。黄大妈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自己儿媳妇的孝顺,说经常把她的衣物洗得干净,晒得干爽;饭前都要问她喜欢吃什么,特别是时常烧水给擦她洗身子,她不舒服时,夜里经常来给她盖被子。不久,黄大妈儿媳妇贤惠的美名就传遍附近的村庄。就连那些母亲在教育自己的孩子时都说:“好好学,出息了,就像大龙一样,从外面讨一个媳妇来,也好孝顺孝顺老娘!”人们不大知道这个新媳妇的来历,仅仅是只言片语地知道一些。据说这个女孩子的父母在一次天灾时死了,她是黄大龙在随部队执行任务时救了她。她就认定了黄大龙,就要跟他回来。听说大龙还不同意,说我们老家那儿穷得很,你去了会受苦的。女孩子便着急,说自己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不怕吃苦,不怕脏。如果大龙不愿意带她回老家,她只有去那边伺候她的父母去。大龙当然不让她这么做,其实大龙也十分爱她,但觉得自己与她不般配,所以才犹豫。见她这样坚决,大龙转业时就把她带了回来。她是一个四川女孩子,叫左翠妮。

然而这个世界上的事总是那么出人意料,脆弱的生命有时往往让人很无奈。那时,黄泥河上这一带没有摆渡的人。人们过河办事都是蹚河过岸。大龙已经带着左翠妮蹚河过几次,告诉她哪里可以过哪里不能过。这一次黄大龙出去办事没有在家,偏偏这个时候黄大妈生病了,上吐下泻的,疼得厉害。左翠妮连忙往镇里赶去,给黄大妈买药。左翠妮买了药急急忙忙地往家赶,回来蹚河时遇难了,她已经有身孕两个月。不幸的事发生了,哪知道她单独过河一次就出事了呢!病重的黄大妈听到这噩耗,年老体弱的她一口气上不来,竟然去了,去见自己的儿媳妇去了。黄大龙一路哭天喊地赶回来,撕声裂肺地喊着“我的妈妈,我的翠妮”,他伤痛欲绝,喊哑了嗓子,使力捶打着自己的胸膛,躺在地上滚来滚去。村长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才把他拉住,几个老奶奶围在他身边劝个不停。

下葬那天,天空阴暗蒙蒙,细雨霏霏。

全村子的人都来了,甚至连周围村子里都来了人。

安葬好黄大妈和左翠妮后,黄大龙就消失不见了。

一年后的一天,人们发现,在左翠妮遇难的那段河边,多了一条崭新的小船、一截竹竿撑杆、一个摆渡人。他就是失踪了一年的黄大龙。

看到黄大龙摆渡让村民过河,人们感动了。上湾村、下湾村、杨庄、白崖脚等村庄的好心人出力出钱在两岸建造了简易渡口。起先,大龙不要坐他船的人的钱。人们过河后,有的给他一个鸡蛋,有的送给他一个包子,有的送给他一个粑粑。后来在老年人的说动下,大龙慢慢地才收钱。先是一次收一角,后来人们自觉地给两角,再后来是四角、五角……

突然一声“到了喽”打断了我的思路,摆渡大叔撑船带了一个中年妇女过来了。这中年妇女身后背着一个背篓,下船时递给摆渡大叔五角钱,之后又从背篓里取出一个冒着热气的包谷递给他。大叔笑呵呵地接住了,然后掰成两半,递一半给我。我说才吃过午饭,我不饿,我不要。中年妇女见状,折过身来笑了。又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包谷递给我。大叔也笑了,说:“黄老师给你的,你就拿着。”原来这个中年女人是附近一所小学的老师。我只好拿着,热乎乎的,干脆就啃了起来。

告别摆渡大叔,我快步撵上黄老师,然后问道:“黄老师,我问你。这摆渡大叔为啥还在摆渡呢?不是有桥了吗?”

黄老师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位大兄弟有所不知,说来话长了。”

我忙说:“他以前的事我知道了,我在这儿读过书呢!”

黄老师告诉我,你们叫他大叔,其实这儿的人们喜欢叫他龙师傅。他家里已没有一个亲人,他已经习惯摆渡。即使有桥了,他也不愿做其他的事。也许是他这样就能天天与他阴阳两隔的家人在一起,特别那儿是他的爱妻和未出世的孩子遇难的地方,他的念想,他的牵绊在那儿,大水从未冲走过。这么些年来,好心人给他做媒,替他说亲,他都一口谢绝了。也有胆大的女子,主动找他表白,他要么装着不懂,要么直接说他单身习惯了。前年,他倾其所有摆渡挣来的积蓄,要捐出来建一座桥,这事感动了镇上。镇上出面又凑了一点钱建起了那座拱桥,桥上面可以通车子。但人们还是习惯搭乘他的船,有的是图路近,因为过桥要绕上去一段;有的是故意要他摆渡,给他一点钱生活;有的给他一些吃的。黄老师从扑云寨娘家那边下来,走桥上要近一些,却故意来乘坐他的船,给他吃才煮熟的热乎乎的包谷。我听了眼睛一热,脚下就如有千斤坠一样,迈不开步子,呆呆地望着远去了的黄老师的背影。我突然恨起自己来,不是一个作家,要不,一定要把摆渡大叔的故事写出来,让人们知道这件事,让人从这件沧桑凄美的故事读懂些什么,悟出点什么。

“嘿!小石头,你傻呆呆地望啥呀?是不是喜欢那位女老师了?”我吓了一跳,回过身来一看是滑泥鳅他们几个,已经游泳完了,上岸来了。

我就把刚才黄老师说的事说了出来。大家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滑泥鳅说:“其实此事我早知,我经常回来的。”

我接着说道:“我想去镇里买一点吃的东西送给摆渡大叔。一呢,对他的无私行为表示敬意;二呢,也是为了咱哥们几个当年乘船从未付钱的顽皮行为表示歉意。”

滑泥鳅连忙说:“当年我们几个是真的没有钱,倒不是不给他。再说了,摆渡大叔从不收不坐船的人钱物的!”

一直未说话的当年是我们宿舍舍长的罗波说:“我赞成小石头的建议。我们可以坐他的船啊,坐了给了东西就行了嘛,还可以找回当年我们哥几个的一点感觉嘛!”

我大喜:“就这么办了!你们等我,你们这些家伙会抽烟,抽上一支吧,我很快就转回来的。”未等他们说话,我已快步朝镇上赶去。

当我们几个从摆渡大叔的船上下来时,每人拿出一元钱给他,他不要,说:“你们几个当年的娃儿子,我认出来了,都长胡子了啊,好快的光阴啊!难道你们几个还要去白崖脚坡地埂子上采摘野果子吃吗?现在不应该饥饿了,你们一个个大腹便便的。哦,是寻找当年的那味道来了啊!哈哈!”滑泥鳅连忙说“是的”,一边转过身去,把屁股翘了起来,然而再也没有巴掌落到他屁股上了,也许大叔忘了这个习惯动作了吧,也许他不打长大了的人。

我再次递钱给他。“你们忘了,我不要你们钱的。”大叔这一说,我们倒不好意思了,大叔都没有忘记,我们怎敢忘记啊!我们几个挤挤眼,说:“时间不早了,下午四点还要召开校友座谈会。就不去山坡地了吧!”

“对!”

“对!”

于是,又上船,坐船,到岸,下船。

我们再次给钱,他还是不收。

我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盒精装酥饼干,说:“大叔不收钱就算了。这两盒酥饼干你收下吧,这是我们几个娃儿子的一点心意。”

大叔颤动着伸过长满老茧、指甲瘪了下去的一双大手掌接过酥饼干,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意思,谢谢你们记得我。”我们分明看到大叔眼睛里满含着的泪水……

校庆回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渡口。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这天,我刚从办公室里出来,手机响了起来。

原来是罗波打来的:“你还记得滑泥鳅不?”

“你不废话吗?我们的好哥们,谁敢忘了啊?他咋啦?”我有一种不祥之感。

电话那边声音很低沉:“他肝癌晚期。”

当我赶到医院时,一眼就看到靠在床上的滑泥鳅。罗波他们几个就坐在他旁边。这还是那个健谈脸色红润的滑泥鳅吗?此时的他饥瘦如柴,黄皮寡弱,头发稀疏。我赶忙放下礼物,一把拉住他的手,不,是拉住一把骨头,毫无温度。我强忍住自己。

“嘿,小石头,不就是我提前到那边去吗?我先去探路啊,然后在那边等你们。当然,不允许你们提前来,谁提前来我不欢迎,会把你们又赶回来的。”滑泥鳅诙谐幽默的一席话,气氛一下轻松了起来。

交谈中,话题又转到摆渡大叔身上。滑泥鳅说:“那个固执的老人,还在摆渡,听说很近撑不动船了。十年前他的老屋垮塌了,他干脆搬到那个拱桥下面的小桥孔里住了下来,在那儿生活,昼夜摆渡了起来。这不,不几年身体就搞垮了。他快八十岁了,牙齿已经全落光。”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们再次来到那个渡口,这一次我们是从桥上过的。我们是来参加滑泥鳅的葬礼的。

这天,天气阴暗,下着细雨,路上泥滑。绵绵而下的细雨,打湿了柳绿桃红,打湿了路上的行人,也在我心里寄托着绵绵的哀思。

我们看到拱桥的上面靠山那儿,不知何时建起了一座庙,看样子香火很旺,庙里烟火袅袅升起,信男善女打着黑伞进进出出。

拱桥下面那小船已经破旧不堪,停在那儿,一半在泥土里,一半在水里。竹竿几乎断作两截,放在船上。远远望去,腰杆已经弯得与拱桥一模一样的摆渡大叔,孤零零地坐在那儿,似乎在望着庙里的香火。

拱桥下面,冒着一股淡淡的炊烟。

重庆专治癫痫病
石家庄癫痫病医院哪家好呢
羊羔疯该如何治疗

热门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