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风一样飞，窗外的柳树一闪而过，老家的柳树却在柳笛眼前越来越清晰。
每一个孩子出生，爸妈都会在院子里栽一棵柳树，他是爸妈栽下的第三棵。像那棵树一样，他从小羸弱多病，爸妈倾其所有带他四处求医，却疗效甚微。十岁那年，竟严重到无法站立的地步。三月初三那天，妈妈把他背到院子的躺椅上，就忙着编荆篮。看着妹妹忙着给妈妈递荆条，荆条在妈妈手中翻飞，他恨自己拖累了家人。
太阳暖洋洋的，照着雨洗后的柳树。大哥、二哥的枝繁叶茂，就连妹妹柳絮的也是青翠欲滴，随着春风起舞。他自言自语，我是累赘。妈妈听到了，眼中满是心疼，别瞎想，你是妈的宝贝，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病。他吃力抬起手指指了指蜡黄无神的那棵。妹妹跑到他面前，哥，你看，那棵柳树发新芽了耶，我和大哥二哥会经常给它浇水，它一定会长大变绿的。想着爸爸放学后去做家教，哥哥捡垃圾，妹妹盯着别人花裙子的眼神……他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妈，让我死吧。扔掉没有编好的篮子，妈妈紧紧抱着他，傻孩子，你胡说啥呢？你是妈妈的笛儿，妈不会丢下你的。今天妈妈生日，别让妈妈伤心好不好？看着妈妈盈满泪水的双目，他无力地点了点头。躺在妈妈怀里，春风轻轻地吹着他的脸，柳絮说，春风就像妈妈，他也觉得，就像妈妈抚摸着他脸。
洛阳到了，下车的旅客请提前整理好东西，准备下车。播音员的声音把柳笛拉回现实，他提着公文包往门口走。坐进接他的车里，柳笛迫不及待问妻子，小云，我出差半个月，妈没事吧，服药见效了没？
儿媳妇儿考试，我也没顾上回家。小妹说妈的创口已经控制住不再扩散了。不能亲自照顾妈，柳笛只有天天给柳絮打电话，听妻子也这样说，他为妈妈好转开心。
药棉、纱布和胃药买了没？还有……柳笛还没有问完就被妻子打断了，都买了，还给妈买了唐装和生日蛋糕。
嗯。既然这些药见效，我打算等妈吃完药了再请医生来家一次，给妈把脉下药。妈这辈子不容易，我们得好好孝顺她。
知道，已经准备好五千块给妈买药了，我还在网上订了一台电动轮椅，小妹可以推着妈到外面转转。你就别操心了，安心开车吧。
停车，开门，顾不得看四棵郁郁葱葱的柳树，跑着叫着，妈，我回来了。
三哥三嫂回来了，快进屋。柳絮端着一碗药正要进屋。
柳笛接过药碗，来，给我，我喂妈喝药。喝了药再给妈换药。
妈，喝……看到眼窝塌陷的妈妈，柳笛惊呆了。
不是说妈病情好转了吗？怎么……
三儿，创口是控制住了，可妈却吃不下饭了。唉！大哥揪着头发蹲在地上。
哥，妈这一段日子吃不下饭，吃了就吐，几乎都没吃啥。柳絮有些哽咽。
饭前冲粉药，饭后是汤药，妈还怎么吃饭呀。给婆婆揉胳膊的二媳妇也插了话。
你怎么不告诉我？柳笛瞪着小妹。
妈不让，说你工作忙，知道了会分心。
妈——柳笛握着妈妈的手，泣不成声。
三儿，这药，妈不吃了。
妈，您说什么？这药对症怎能不吃呢？柳笛可是做梦都想治好您的病呢。小云撩起妈散落在眼前的一撮白发，柔声细语。
这药太苦，吃不下。
柳笛端起药碗喝了一口。药确实苦，苦得心都揪在了一起。他有些心疼妈妈，可又不能代替。
妈，记得您劝我，良药苦口，现在怎么嫌苦了？您一口，我一口好不好？
先放那儿，你抱我出去晒太阳吧。
摇椅上躺着妈妈，一家人围坐在妈妈身边。三月的院子里没有一丝风，阳光暖暖的，照在妈妈身上，也照着院子里的每个人。
妈，三嫂给你买了你爱吃的糖糕，吃一点好吗？妈妈瞟了眼柳絮手里的糖糕摇了摇头。
妈，咱吃瓣儿桔子吧，挺新鲜的。看着孩子们期待的目光，妈妈张开了口，半个橘子没吃完，妈妈大口大口吐了起来，柳笛转过脸，不忍心看妈妈难受。
妈妈安静下来，用眼神示意柳絮，柳絮看了看三哥柳笛，犹豫再三才开了口。
陪妈的这段时间，妈给我说了好多，她说大哥二哥靠出去打工过生活，三哥三嫂虽然有工作，挣俩钱都给她买药了。妈还说大嫂要去镇上照顾上学的孙子，二嫂娘家爹有病需要照看，三哥家刚添了孙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家孩子放学吃不上饭，她不想让我们天天给她换药，也不想活受罪，她不治疗了。
不行，我不会放弃妈！柳笛态度坚决。
三儿，十四年了，你们为妈尽心尽力，妈知足了。妈的目光扫过屋里的每个孩子。
妈，当年您都没有放弃柳笛，怎么能让我们放弃您呢？小云知道柳笛的心思。
云呐，妈的愿望就是你们每个家都能平安幸福，妈不能搅得你们都不安生。
妈，您健康我们才能幸福。
柳笛恳求的目光让妈妈心头一颤，虽又狠下心，都别劝了，妈再也不想吃药丸丸，喝苦汤汤儿了。
妈，咱歇歇吧。听着妈急促的喘息，柳笛心如刀绞。
起风了，怕妈受凉，柳笛把妈抱回了屋里。
与其这样痛苦活着，还不如让妈安静的走了，这才是孝顺。妈的目光里透着坚定。
妈，我做不到，做不到啊。一滴滴泪水滴在妈妈如骨的手背上。
有妈才有家，别让我无家可归好不好？柳絮忍不住抽泣。
妈，给柳笛一个机会，给我们照顾您的机会好不好？小云拉着妈的手苦苦哀求。
妈问你们，站在我的角度，你们会怎样做？
不知何时，太阳躲起来了，风越来越大，柳树在风中摇曳……
作者简介：张俊芳，笔名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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