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凤凰山一处坟茔,凄凉风吹,荒凉杂草,坟头早已辨不出年岁。只是每岁清明,常见一妇人在此祭拜。
不除杂草,蔓草中献上一束花,一站就是一整日。
山间烟雨霏霏,在村里住了半辈子的人,翻遍族谱,也没翻出葬在那处的人是谁。只是这妇女年年来,苍老枯骨的一双手,抚上早已被风雨岁月侵蚀朽坏的墓碑,模糊惨烈的碑上依稀几个刻痕,早已辨不清年岁。
晚风稍迟,还能听到妇人的絮絮低语。
“……你还是不能离开。明年,明年我可能就不来了,再来怕吓着别人……只是那些年,她是不悔的。这么多年,你一直待在这里,她本发了誓,让你们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再不相见,只是,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她本想给他生个孩子,可他总也不愿意。其实当初我没想到会是那样,若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你好好在这里,我明年可能不回来了,真的太久太久,我也快要等不下去。”
可明年还是来。
一年复一年,早已不知多少年。
常进凤凰山砍柴的樵夫从少年转而迟暮,只是每年清明路过这处坟茔,却还能看见一束烟溪花,风雨无阻地开在那里,经年岁月洗练,仿佛在述说一个久远的故事。
樵夫便笑,想那后人也是执着。
一、旧城
夏宓窝在昏暗的档案室整理资料,顺手拿起一本古旧的书,米黄的书页里,墨迹一层层干涸,又因为某些原因散晕开来,似乎是解放初期的墨印。夏宓从百无聊赖中生出几丝兴趣,一页页翻下来,才知道是本县志。开头被人整理过,从宋代开始,记载县里发生的桩桩大事令夏宓望洋兴叹,县志如裁,一页页翻下来,才发现这么个偏远落后的县城也曾有过辉煌昨日,民国初年出过十来个留洋学者,旁征博引,高屋建瓴,也曾名噪一时。只是之后,之后便一日日萧条下去。四壁重重山峦,包裹在重山之中的靖远县也一日日封闭。
再后来,山峦夷平地,平地起高楼,高楼林立的现代化社会,还有多少日子属于曾经。改革开放三十年,城市早已红灯绿酒纸醉金迷,而唯有此处灯火阑珊,独自守望着一个古朴远去的背影。
只是这份古朴也保留不下多久,旧城新改的批文早已下来,县委重金聘来的设计师近几个月都在四处勘察地形。哪里的房子要拆,哪里的山要平、路要通,新设计的县政府落在在哪里,都在有条不理在进行。
夏宓将材料整理好重新收回藏柜时,收到苏荼的短信,说是中午在平塔山脚的川菜馆吃饭。
平塔山在旧貌换新颜的城改中,算是很早发展起来的。山脚下两行街道,转个弯对面就是正在施工的县政府。平塔山自山顶向下,流出一汪清流,清流直下,两岸是郁郁苍松、青青翠竹,本是一道十分清丽之景,只是请来的风水师直摇头,说是清流直下直冲对面的县政府,宛若蛟龙府渊,王不见王,此举对县委头子是大大的不利。这下可惹恼了县委书记,几经周折设计选址开工的县政府差点就要拆迁重建。为这事,苏荼差点与县委书记闹翻,他本就是个强脾气,自己辛辛苦苦大半年设计好的图纸一夕之间因为几句迷信的话就要作废,怎么可能忍得。后来还是那风水师出了个主意,在平塔山脚开一片湖,湖水养气,也冲肖了蛟龙直下的戾气,双方才得以化干戈为玉帛。
餐馆就建在湖的东南面,长街*一家,门口斜对着正在修建的县政府。苏荼就站在门口,头上还戴个工地上的安全帽,看来也是刚来。夏宓走过去,把那个黄盖头拿下来,冲着他哈哈打趣“还真像个农民工!”两人推推搡搡走进餐馆,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皮肤黝黑,脸上的笑却真诚,不像夏宓日常所见的同事,笑的疏离又刻薄。两人停下打闹,苏荼介绍说,“向南,这是夏宓,这次特地来你这试试菜。”
“什么试菜不试菜的,苏荼以后要吃饭直接来我这,蹦跟我客气。”向南为人爽直,上前将他们引入楼上的小包厢,又对夏宓说,“这是弟妹吧,*一次见,你好你好!”
夏宓愣愣地点头,被这人的热情似乎吓得不清。向南似乎看出她的尴尬,摸摸后脑勺笑的憨厚,“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弟妹莫怪莫怪。”
“叫我小夏就好。”夏宓笑着接过菜单,点了常吃的几个川菜:水煮鱼、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凉拌皮蛋,再加了个拔丝香蕉。
菜很快就上来,末了向南还送了两罐果汁饮料。
吃完饭,苏荼到对面县政府继续做他的监工,夏宓沿着新番的街道慢慢往回走。老县政府与此隔着两条街,眼下旧城新修,可谓遍地商机,走在街上都能闻到一通喜庆热烈。刚开的商铺鳞次栉比,而一年前,这里还是一处几乎被世人遗忘的所在。
破败、落后、古旧,分明是个农村一般。脚下踩着的柏油路还是崭新,街对面的青山也渐渐换了模样,山路婉转铺了水泥,半山腰修了亭子,漫山郁郁葱葱的青中拉扯出一根又一根细密的电线,山顶修了一座电塔,塔顶平平,说是什么尖塔利器,不吉利。因此这山也跟着从翠竹山改成了平塔山,四平八稳,就像一年前前途茫茫,一年后平稳当当的自己。消磨棱角,脚踏实地,从一个刚毕业一无所有的大学生到如今街坊提起都不禁递来羡慕眼光的公务员,尤其是,尤其是还交了这么个优秀的男友。
说起苏荼,父母眼梢眉角都是笑的,仿佛这一生,她做的很对的一件事就是找到了向苏荼这样一个优秀的男朋友,一个优秀的城建设计师,一个优秀的官二代。
夏宓有时候自己想想都觉得无比幸运,但午夜梦回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隐隐的不安与落寂,却说不出是为什么。可能人一旦安逸下来,骨子里的折腾劲儿就出来了,可她到底是不敢的。有些人的青春可以随便折腾,折腾够了回家一切都能按部就班,然后未来依然可以华彩无限。可是她不行,她的青春就似一尾濒死的鱼,偶然间遇上苏荼,把她从搁浅的沙滩上救起,从此再也回不到海里,一回就是满盘皆输。
这么胡思乱想着,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如果没有发生意外,一天,一月,说不定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偏偏很多东西过不去。
五点二十,临近下班的时候,夏宓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向南打过来的。
说是建筑工地挖出了两具骸骨,请来的劳工迷信,非要找人来做个道场才肯继续挖,苏荼前去协调,结果不小心被工地上塌落下来的梁木砸中,现在昏迷不醒,已经送进了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急救室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门口几个农民工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挖人坟墓遭天谴的迷信言论,被向南上前一把喝住。
夏宓蹲在急诊室门口,向南在一旁不知怎么安慰。急诊室的红灯幽幽地亮,光晕散开在静默的楼道内,幽凄凄的冷。
几个农民工被向南一喝,也不说话了,只是不停地抽烟,时不时抬头看向急诊室。
不过片刻,楼外传来喧闹声,与此同时,急诊室亮着的红灯啪的一声熄灭,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
夏宓一下弹起,抓住一个戴着口罩的问,“他怎么样了,他怎么样,苏荼,苏荼怎么样了?”医生只是挥挥手,将她扯着他的手拿开,楼道外涌入一群一样白衣口罩的人,不一会儿,两队人马相遇,说了几句话,双方点点头,然后苏荼躺在担架上被那群涌进来的人带走了。
夏宓怎么拦也没拦住,直到有小护士过来扶起她,“你别哭,没事的,刘医生做了处理,现在只是转去市医院而已,你不要慌。”
“离开我儿子。”耳边突然响起这句话,半年前苏荼妈妈找到她,就是这么对她说的,依着电视剧里的那样,支票或者出国留学都可以,只要离开他儿子。夏宓昏昏然抬头,夏宓妈妈一双眼睛红肿,语气却不是半年前那样强韧,“你离开他吧,他和你八字不合。如果不是因为你,也不会来这种地方,今天也不会遭这份罪。”
夏宓僵直在那里,动了动嘴唇,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当初反对我们,因为我们八字不合?现在苏荼他,果然……阿姨,您让我去照顾他吧,等他醒了,我就离开,我保证绝对不再缠着他,出省,出国,就是躲进深山里,我也不再缠着他,好不好?”
苏荼妈妈愣了愣,显然没反应过来,半晌,“好,我信你一次。”
二、永夜
夏宓妈妈生了三个孩子,在她之前还有个姐姐,之后是弟弟。家里超生,父母对子女,除了那个心心念念无论怎样也要要来的男孩儿和生为长姊的江棉,对于夏宓,夹在中间的可有可无,一度想将她送人。只是奶奶不同意,到很后不了了之。
十一岁那年,七岁的弟弟生了一场病,昏迷不醒。土路村子里医疗卫生差,实在不行了按照土方子请来和尚道长摆道场,整整忙活了三天,弟弟才悠悠转醒。一向迷信的父母喜不自禁。可是那做道场的道士却捻着半真半假的胡须说,孩子是岁犯太阴,又要来家里每个人的生辰,很后掐指一算告知夏宓的生辰与弟弟犯冲,不宜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于是十一岁的夏宓被送到了乡下的奶奶家,一直到大学毕业,才重新回到父母家。
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个官二代男友,再看看早早辍学在家整日出去混得小儿子,父母才将将从重男轻女的观念中抽离出来,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养儿不孝莫若一个聪明的女儿。为了这份迟到多年的爱,夏宓一直按照他们的意愿生活,成为众口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可结果又怎么样呢?
封建迷信害死人,唯物主义在落后腐朽的传统糟粕中无处容身。
不过半年,苏荼妈妈拿着两人的生辰找到她,说她命里犯煞,是断子绝孙的命,且和苏荼命格相冲,两人在一起一辈子不会幸福。
她不信,苏荼也不信。所以那张支票没要,那个出国留学的机会也没要。
那时傲骨铮铮,满心以为只要两人待在一起就能成就永远,披荆斩棘渡到彼岸,而那些光阴爱恨里的故事,那些权钱相斗似乎就真的可以成了传说。
可也只是短短半年,半年间,爱恨杳杳,即便相逢如初,在一起也没了当日浓情蜜意,一日三餐,走走停停踱过来,不见大喜大悲,也没有大起大落。偏远县城的两个人,相互扶持地走着,信息一段段发出去,来来回回,以为就是一生。
而其实,不过短短六个月不到,半年不到的时间里,他已躺在特护病房里,昏迷不醒,罩着氧气管,不言不语。而几乎一天前,他们还坐在一起,在朋友一家新开的馆子里试菜。
向南带了两个花篮,站在病床旁不知该说些什么,很后安慰一直不言不语的夏宓,“他会好的,医生说已经脱离危险期,醒来就好了。这期间遇到什么事,就来找我,苏荼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夏宓愣愣点头。
向南看了看,似是再没有什么好说,很后起身告辞。
医生说,苏荼已经脱离危险,很多两日就会醒来。可已经三天过去,一点醒的迹象也没有,苏荼妈妈开始着急,急着办转院手续,准备到北京去,但是医生建议再等等,现在情况不明,随意搬动,一不小心就会出岔子。
苏荼妈妈只好作罢。
一日领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病房,男人将病房内来来回回看了仔细,很后将视线定在夏宓身上,苏荼妈妈一紧张,“难道又是和她有关?”说到后来,言语间难免有些怨恨。
夏宓一颗心悬到嗓子眼,难道自己连陪到他醒来都不可以了吗,她怯怯地望着西装男,西装男说出的话让她悬到半空的心终于放下,一个转折后却再次提起。
“那倒不是。看这情况,令公子性命暂时倒是安全的,只是若是七日之内不找回他的魂,恐怕就危险了!”说罢扶住快要晕厥的苏荼妈妈,又对夏宓道,“找魂这事大概要你帮一下忙,至阴命格,只要晚间到他出事的地方多等等,他自然就回来。”递过一张黄符纸,“将这个带着,一旦回来,这符就会自燃,介时我自会解决。”
苏荼妈妈见她愣在那里,皱了眉,“还不快收好。”回头又和颜悦色,“易先生,苏荼怎么会无缘无故摊上这事?”说话间眼色有意无意瞥向夏宓。
西装男伸出右手,闭眼在苏荼床前转了一圈,很后摇摇头,对夏宓道,“晚上我和你一起去。”
七点之后,县政府修到一半的工地上早无人烟,警戒线对面的湖边坐满了夏日乘凉的人。街上来来往往,日暮渐渐暗淡下去,华灯初上,对面一派新潮的灯红酒绿,而这边工地上的灯已被早早关闭,陷入一片荒凉的黑暗。
夜风吹过地面,沙粒咻咻,夏宓安静地坐在水泥钢管上,手上握着明黄的符纸,那位穿西装的易先生说他就在附近,一有情况就会出现。只是夏宓等了一夜,冷风冻的牙齿格格响手里的符纸也没有预料中的燃烧起来。
易先生摇摇头,说今晚再等。
七日之内,若等不到,不死不休。
夏宓夜里在工地上等,白天又要照顾苏荼,不两日就感体力不支。苏荼妈妈看着难受,雇了个医院看护,叫夏宓好好地等,有心是一回事,有命又是另一回事。夏宓无法,第三夜等完回家倒头就睡。
睡意在黑暗里深沉无边,无边的黑暗蔓延开来,“梆梆绑”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蔓延过来,一声声一阵阵,响亮,清晰,却永不停歇。梆子声声催入耳,在空气中形成一个环形的圆,将她包围其中。夏宓感觉头痛欲裂,却如何挣扎也醒不过来,使劲抬起手,抬起的却只是一片虚空。眼睛在黑暗中欲睁难睁,喉咙声嘶力竭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而那梆梆的似古时候打更的声音却经久不息,在黑暗中越来越响亮,震耳欲聋似要生生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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