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猪肉儿香
一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
这两句童谣对于生在六七十年代的尤其是在农村长大的朋友来说，应该都不陌生。但现在的孩子们，对这两句童谣的含义肯定不甚明了，尤其是对第二句。他们会问，为什么过了腊八就杀猪呢？为什么杀了猪，小孩就不哭了呢？
过去，生活条件不好，农民的生活就更苦，一年难得吃几次肉。这快要过年了，正好家里养的猪也肥了。庄稼人辛辛苦苦忙了一年，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趁着过年时，将猪杀掉，犒劳一下自己和家人。有肉吃了，馋嘴的孩子们自然就不哭了。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那时候村里各家养的猪数量不多，一家也就养一两头。那时候农家喂猪不用饲料，只用猪草、打碎的玉米杆和剩饭剩菜，偶尔加一些玉米喂猪。这样的猪自然不会长得快，但恰好符合自然生长的规律，那肉吃起来也比现在的猪肉美味。
我家在村里算是养猪比较多的人家，当春风染绿大地的时候，父亲就会到集市上挑选猪崽。父亲边走边看，问价的同时，还要俯下身子仔细查看。我家买回的猪崽能不闹病、食性好、上膘快，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父亲挑选猪崽时的苛刻，以至于集市上卖猪崽的人见我父亲来了，都主动把不太好的猪崽往后放。而很多人会跟在我父亲身后，学着他的样子挑猪崽。
那时候的我刚刚进入校门，虽然很贪玩但从来不会忘记打猪草，经过全家里人半年的精心喂养，到中秋节时，猪崽已经长得膘肥体壮。这时候就能卖一个好价钱了，还上开春时欠下的肥料钱、种子钱之后，还有不少富余呢。
父亲做事思虑周全，在*一茬猪卖出去之后，紧跟着就买好了第二批猪仔。父亲从没自己动手杀过猪，毕竟那些猪是自己家养大的，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我和弟弟却没有父亲那种情绪，因为年纪小正是馋嘴的时候，所以不用父母催就抢着喂猪。看着胖嘟嘟的猪崽，我似乎看到杀年猪的热闹场面，也闻到了年猪肉的香味。
二
一过腊八，村里猪叫的声音此起彼伏，除了平添了一种紧张忙碌的氛围之外，也让年味越来越浓。杀猪前半个月，家里人要给猪“改善伙食”，观察它们的情绪。猪好像很有灵性，意识自己命将休矣，变得郁郁寡欢，食欲不振。特别是听到同类的叫声，便会受惊，烦躁不安，打圈圈，到处乱窜。我虽然也有些不忍，但想想那喷香的肉，忍不住咽着口水，不再可怜待宰的肥猪了。
天刚蒙蒙亮，父亲、孟叔还有被请来帮忙的壮汉们钻进猪圈里捉猪。然后就听见猪圈那里传来的嚎叫声。每到这时我会捂着耳朵小声念叨：“肥猪肥猪你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
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尽管寒风凛冽，滴水成冰，可寒冷的天气挡不住农家人杀猪过年的热情。杀年猪和盖房一样，是村民们心目中的大事，气氛热烈而隆重，如同庆祝庄稼丰收。不管谁家杀猪，都会惹来众多男女老少围观。尽管我很惧怕看到血腥场面，可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跟在小伙伴们后边远远地观望。
街道东边的场院中间架着一口大锅，沸水热气缭绕，几个壮汉死死地摁着猪，孟叔手脚利索地给猪放血，刮毛，拆解，很快将两扇猪肉挂在横架上。猪头和下水被清洗干净，另行存放。
“猪尿包，猪尿包，娃娃吃了不尿床。谁要啊？”孟叔扯开嗓子喊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声。男孩子不管那么多，一哄而上抢，抢到手的小伙伴将猪尿包放在火灰中揉搓，去油腻，除腥臭，然后瞪大眼睛，鼓起腮帮子，使出吃奶的劲将猪尿包吹得溜圆，用麻绳系着。吹胀的猪尿包既可以当球踢，也可以抛向空中，你追我赶，大呼小叫，尽情嬉戏。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一个小小的猪尿包也会被小伙伴们玩得有声有色，给童年增添了很多趣味。
望着架子上的猪肉，人群沸腾起来，都夸我家的猪肥，也夸孟叔待人热情豪爽，杀猪手艺高超。他杀年猪就像庖丁解牛，从容应对，游刃有余。他经常开玩笑说杀生对他不利，老天爷不会放过他，从今往后金盆洗手，多烧高香。但是，每到年底，村里人还要请他，因为其他人不会杀猪。出于村里人对他的信任，他又重操旧业。
父亲和孟叔年纪相仿，交情深厚，他帮我家杀年猪，父亲帮他家卖肉，两家人相互扶持，友好相处。
我们老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谁家杀猪都要用自家的猪肉请亲朋和乡邻聚餐一顿。热乎乎香喷喷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大家围坐桌边喝酒吃菜，欢声笑语不断，乡情年味更浓。
三
父亲性格热情随和，在外认识人较多，交际范围广，因此我家的猪肉不愁卖。父亲将自家猪肉直接送到咸阳各个纺织厂的家属院，而且肉价比在村里卖的高，当父亲从咸阳卖完肉回家时，顺便购置了年货。
我家猪肉销路好，价格高，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好多人让父亲代销猪肉，父亲古道热肠，在村里很有威望。他经常说，和村院乡党必须搞好关系，大家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能帮上的尽可能帮一把。于是父亲腊月几乎每天给村里人帮忙卖肉。早上晨光熹微，寒气逼人，父亲骑着自行车驮着肉开始赶路，等到天光大亮，毛纺厂家属院渐渐从晨曦中苏醒，父亲也刚好到达目的地。父亲带来的肉鲜嫩，肥瘦搭配比较好，秤杆高，价格比城里市场便宜，不到一个时辰，肉很快卖完，回家刚赶上吃早饭。
父亲经常卖肉，对村里养猪的情况了如指掌，质量不过关的猪肉绝对不会拿出去卖。有一年，李叔家养了一头猪，年底想杀猪卖肉，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家里境况本来就窘迫，不曾想猪携带绦虫虫卵，就是通常所说的“米猪”，人一旦吃了这种猪肉，健康将受到严重威胁。李叔向父亲倒出了心中的苦水，上有老下有小，父母都卧病在床，还要供孩子上学，春季孩子上学对学费就指望这头猪了，希望父亲帮他一把，想办法将他家猪肉卖掉。
父亲摆事实，讲道理，费尽口舌，让李叔明白利害其中的利害关系，很终说服了他。父亲和李叔一起销毁了米猪肉，之后又借钱给李叔帮他度过难关。父亲重情，但更看重名声和信誉。父亲用自己的言行，让我和弟弟明白了踏踏实实做人的道理。
从腊月二十八开始，父亲不再出门卖肉，开始煮肉为过年做准备。他提前买好各种调料按比例包在纱布里封口，放在凉水锅里烧开，待调料的香味渐渐挥发出来后，再把洗好的肉放进锅里。当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时，改为小火慢炖，父亲说慢炖的肉吃起来很香。
肉在锅里翻滚，就像演奏着新年的序曲，悦耳动听，氤氲出浓浓的年味儿。在慢炖的时候，父亲一手翻转着猪头，一手拿起烧红的铁杵在猪头上轻轻摁几下。“滋”的一声，猪毛消失得无影无踪。肉的香味渐渐飘出厨房，穿过庭院，钻进房间，我和弟弟被这香味馋醒了。
父亲看见我和弟弟垂涎欲滴的神态，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用手刮了刮弟弟的鼻子，转身去厨房切了几小块肉，蘸上汁水放到盘子里，端到我和弟弟面前。我们趴在热被窝里，嘴里吃着香喷喷的肉，笑意洋溢在脸上，幸福充满心田。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我吃过的很香的年猪肉。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时代在飞速发展，社会在不断进步。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农贸市场和超市里的猪肉供应充足，想吃随时都能买到，猪肉早已成为普通老百姓餐桌上常见的美食，孩子们再也不像当年的我和弟弟那样盼着过年，盼着杀年猪了。
时至今日，每到过年时，我依旧会想起以前老家杀年猪的鲜活热闹场景，当初馋得流口水的样子永远是我们这一代人相聚时的话题。杀年猪的旧时光渐行渐远，但那份喜悦和幸福永远萦绕于心，温暖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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