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林中的午餐
山场作业前，要进行一个重要的仪式，就是祭拜山神爷老把头。在父亲的眼里，这是一个重要的环节，可以左右整个采伐季的运势，不容忽视。当然，这样的活动都有心理暗示，之所以讲究这些，是多少年山场的经历，让他笃信有个神灵始终在保佑着每一个来山场作业的人，会顺利地完成山场任务，安安全全回家。
祭祀的贡品是很讲究的，要有一个猪头，还要有一只红公鸡。猪头早就和杀猪的屠户预定的，红公鸡却一直没有着落，父亲便盯上了自家的这一只。
母亲对这只公鸡情有独钟，而面对山场的大事时，也只能做出退步。只是一早晨就放出了鸡笼，想一下子捉住还有些困难。撒把玉米粒，鸡们飞快地聚拢过来，独独这只公鸡挺立着高傲的头，不肯低下。母亲不着急，她有自己的办法。取来个网兜，穿上铁丝，绑到一根长杆上，抽冷一扣，便将它扣进网兜里。
所需物品都装到牛车上，由父亲赶着向十几里路之外的山场进发。我则骑着自行车，带上母亲先行一步。工棚早已建好，里面却还没有收拾整理。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安锅铺炕，烧水做饭，要紧的是中午的时候，林场的主管场长要来吃午饭，不收拾利落是不行的。
父亲比我们晚到了一个小时。他看见我，老远就招呼着，让我赶紧骑车原路返回。我忙问是啥情况?他说是猪头掉在路上了，我不由一惊。这次上山作业是有两条牛集材的，之前的老牛和后买来的小牛不和，彼此认生的很，碰到一起就瞪眼珠子，亮出两只角就要顶架。因为它们的不和，让父亲分了心。装猪头的袋子没有放稳当，什么时候从车上滚落都浑然不知。我忙蹬车子去寻找，一路到家都没见踪影。为此，父亲懊悔不已。
缺失了猪头就无法弥补上，乡村的屠户就那么两家，一天杀两头猪，一天就会卖完，用猪头也得是明天。我按照父亲是意思，回去买来一块烀熟的猪头肉，权当是一个猪头了。他说咱的诚心山神爷都看见了，不会怪坏咱的。祭神这一块似乎可以过去，宴请林场领导这一块就显尴尬了。原本有猪头在，会出很多盘菜，能铺开很大的桌面，也是有气派的。如今就剩下一盘，虽然有一只鸡，可桌面上的空缺无法弥补。
听父亲说要宴请的人除了主管场长以外，还有三四个业务人员。这么多人就围着两盘菜，实在说不过去。父亲让母亲犯了难，说好是吃开山饭的，猪头肉就端上来一盘，人家会以为藏匿起来了，不给吃呢。母亲想了想，把一个袋子翻出来，里面有不少干品。有木耳，黄花菜。她又从另一个袋子里，抓出两把咸蕨菜和咸刺嫩芽，分别用水泡上。只是鸡不杀，不早点下锅，势必会影响到午餐的进行。她催了父亲一句，却引发父亲的满腔怒火，一股脑地发泄出来。母亲很平静地转回身，默默无语地忙活自己的了。
外面传来犬吠声，忙出去喊住。来人是林场的一位工作人员，他看见地上绑着腿的鸡，还在挣扎的时候，有些失望地咕哝了一句，鸡还没杀呢，这得啥时候能吃上啊！他大概是被派来探视情况的，场长的事情也多，山场的方方面面都需要他来协调。如果把山场比做是一台大机器，他就是让机器安全运转的润滑油。
父亲忙不迭地拎着鸡，奔去离工棚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一棵苍翠的红松树。他早就选好了这棵树，作为祭山树。他先把一块大红布围到树腰上，让我觉得他很细心，很暖意。别看他刚才对母亲凶，其实他们的感情好着呢。他好像是在给母亲的腰间系围裙呢，尽管我没有看到过，却相信他一定这么做过。
他把鸡杀了，把鲜红的鸡血都淋到树干上。在这棵青松的旁边，有一棵红叶树，那鲜红的树叶与鸡血真的有一比，甚至可以完全在视觉里混淆。红布是一大块的，而淋漓的鸡血就如那火红的树叶，敷贴到树干上一样。
父亲跪在树前，双手合十，嘴里喃喃自语着。他不让我靠近，大概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心境，他的执拗就如同面前这棵树一样挺直。此时此刻，我想象不出他在说什么，却可以猜测到。这棵树是他意念中要面对的神，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忏悔者，在祈求宽恕，让心灵得到慰藉。
看到他站起来，母亲便授意我，点燃了鞭炮，这场仪式也就结束了。母亲收拾鸡的时候，我想到了蘑菇的香醇，便问母亲是否带来？她摇摇头，来的匆忙，没有考虑的那么周全。去立即转身出去，快步去林班里。前些日子在踏察林班的时候，看见了满地金黄的榛蘑，让人拿不动腿。身上没有可以装载的物件，路途又遥远，没有办法带回家。父亲说可以采摘一些，挂到树枝上，过两天来这里住的时候，就可以收起来。这个办法真的不错，一墩一墩的蘑菇以这样的方式收取，感觉非常新鲜。我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晾晒蘑菇的地点，果然干爽至极。当我把蘑菇捧到母亲面前的时候，她很是吃惊。
场长以及受邀人员悉数到齐，工棚里还有些凌乱，各种物件还没有安排妥当。锅灶和火炕*一次点火，难免有些潮湿，有漏烟的情况发生。场长坐一会儿，觉得有些炝，就建议去外面安放桌子。客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主人当然没有意见。外面的空地里阳光煦暖，再配上自然的秋色，确实是不错的就餐地点。
父亲把丢猪头的经过向场长汇报，人家没有说什么，这反倒让他诚惶诚恐。就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肃立在那里无所适从。场长是善解人意的，几句慰心的话，让父亲释然许多。
炖鸡的时候，母亲去灌木丛里，扯来一段五味子藤，放到锅里。这五味子藤中富含花椒和大料的双重味道，在家的时候，母亲就经常用它炖肉，味道非常的好。今天的这只鸡肉有些硬，不容易炖烂。她饲养这只鸡有些年了，是名副其实的老鸡。父亲在陪着话，目光一直往门口游离着。时间在慢慢流逝，午餐迟迟不能开始，已经有人在不时看表了。
母亲急在心上，外表却沉静如水。她早早就把燎壶找出来，让我寻两块石头，架上壶烧水。一人一碗茶，在漫长的时间里，期待用茶水去稀释焦虑的心情。
门前有一颗山里红树，那上面结满了红彤彤的果实。这外形和味道都与山楂十分相似的果子，是不是也会有山楂的同样功效呢？她摘了几颗，放到嘴里品一品，感觉很满意。煮不烂的肉锅里放些它进去，一定可以起到促进作用。
午餐终于开始了。奇异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散着，特殊的炖鸡以特殊的味道，成就了这顿午餐，让食客们交口称赞。
我和母亲远远地坐在一起，迷人的香气让我不停地流口水，让拴着的狗儿上蹿下跳，骚动万分。母亲端来的一小碗鸡肉，我只吃了一块，就塞给了母亲。
那天鸡肉里的蘑菇，出奇的好吃，以至于过去许多年，都在让我怀念着那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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